在中国聊起棒球开展，绕不开的话题就是场地：“没有棒球场怎么打棒球？”碰到这种场合我会先这么解释：“并不是非要有棒球场才能打棒球，就好像羽毛球两个拍子也能隔空对练一样，随便找块空地就能做很多棒球练习。”
杭州举父棒球场
我知道这是一个避重就轻的答题角度。很多人打羽毛球就是两副拍子的事情，但是中国并不缺少专业的羽毛球馆，只要想去，并不难约一个比较正式的球局。同样的道理，棒球的乐趣只需两副手套就能体会到，可如果想打一场有模有样的比赛，那……
即便在上海、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，专门的棒球场都是比较稀缺的，二三线城市想要有一座棒球场就更加奢侈了。通常国内的棒球场，要么是专业球队的训赛用场地，要么是有棒垒球特色的学校附属场地，面向全体公众开放租赁的商业球场少之又少。
现在如果我告诉你，国内有一支社会棒球队自行建造了一座棒球场，你敢信吗？反正我本来是不信的。
一支叫举父的棒球队让我不由得不信。
父子打棒球是什么体验？
Jack叔与Wendy姐
住在杭州良渚文化村的Jack叔来自台湾，打小喜欢棒球。从高科技行业退休后，Jack叔想要重拾自己的爱好，建立一支棒球队。2014年11月，他叫上儿子，在社区内的篮球场示范演练，招募感兴趣的邻居，很快就吸引了六七个人加入，队伍一下子就拉起来了。
棒球在Jack叔自己的成长经历中起到非常深刻的影响，个人打球经验和游历日本、美国等棒球传统国家的所见所闻，让Jack叔意识到棒球并不只是一项单纯的运动。可是，这些超乎于运动的意义是什么呢？到哪里去发掘呢？
在发展球队成员的过程中，Jack叔心中对于棒球的冲动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轮廓，和从事教育行业的太太Wendy姐一起，夫妇二人为草创中的棒球队设立了明确的建队理念：亲子、教育、家庭，这些价值观是Jack叔曾经体会过、目睹过的，现在他要通过棒球亲身实践。
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：爸爸是孩子天然的棒球教练。在棒球流行的国家，每个爸爸小时候都打过棒球，他的孩子必然也要打棒球，做他的教练就成为了爸爸义不容辞的责任。而当孩子自己做了爸爸时，他自然得做教练，代代相传，理当如此。
因为种种原因，在中国的家庭教育中父亲的缺位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，中国的爸爸们没有扮演起日本爸爸、美国爸爸们在家庭中的职责。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？Jack叔和Wendy姐认为棒球可以像在日美那样，在中国的家庭里成为联系父子的纽带。
Wendy姐给球队立了一个规矩：必须以家庭为单位参加，爸爸进来，孩子进来，绝对不能只有孩子单独入队。孩子学棒球，爸爸做教练——爸爸不会棒球怎么办？Jack叔来教！
就这样，一支前所未有的、以家庭为单位的民间棒球队诞生了。
第一座民间棒球场的建立
早期的举父队
到2018年底左右，球队规模发展到了40个家庭，队员们的棒球水平日益精进，成员互相之间愈发了解，爸爸们组成了硬式棒球队，孩子们组成了软式棒球队。球队的组织架构、责任分工也越来越明细，一些资深成员挑起了骨干位置，球队的队长和副队长由投捕组合锴爸和土豆爸担任，他们分担了Jack叔和Wendy姐不少工作。
最初球队只是在社区运动场所、公园空地、学校操场等地方活动、训练。不可避免的，球队有一天遇到了场地问题，熟悉的学校决定不再对他们开放，这么大规模的球队很难在外面找到可以容身之地。
寻找场地
棒球训练、比赛过程中会不时有球到处飞，再加上球队里孩子很多，为了保证训练体验和安全性，一个相对封闭、专属的训练场地必不可少。而且在初学时可能还不觉得，随着训练、竞技水平的提升，每个棒球爱好者对于在一片真正的棒球场上打球的渴望会越来越强。
一般国内社会、校园棒球队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找现成的棒球场，比如与专业体育队、棒垒球特色学校等协商租用场地。如果找不到现成的怎么办呢？那，找不到就……找不到呗，国内棒球队常见的sad ending。
然而这支球队有点特殊，球队骨干们开会讨论，提出了一条不走寻常路的解决方案：没有现成的场地，我们为什么不造一个呢？
土豆爸
球队的规模大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，上下立即行动了起来。锴爸和土豆爸在离文化村30分钟车程的距离内开始物色地皮，经过探查，他们在附近农村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址。土豆爸本职就是建筑设计师，他揽下了球场设计的工作。球队内部还有像监理、测量等建设工程相关行业的人员，几乎仅依靠自己的力量，球队就能涵盖球场建设的大部分技术需求。
建设成本来自队内每个家庭自发筹款，你家出十万、我家出三万，经过清点，锴爸惊讶地发现筹到的钱还大大超过建设所需，不得不按比例退还了一部分回去。从2019年1月球场奠基，到7月开张，好像很顺理成章似的，一座民间棒球场就这么建成了。
以父之名
球队管理层
在采访中我向锴爸了解建设球场的来龙去脉，第一遍听完后，我不得不再问了一次球场资金来源的问题——因为他说得有点太“轻描淡写”了。我告诉锴爸，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，但要如此多人拾那么厚一捆柴也是颇有难度的，如果是其他的业余球队，很难想象能靠筹款凑足资金，毕竟这不是一笔小钱。可在锴爸自己的亲身视角来看，钱从未成为过球场建设的问题。
明白我的意思后，锴爸是这么解释的：“如果是追求打球、比赛的爱好者，那要他们为了解决球场问题出那么多钱好像是不太现实。不过我们都是作为家庭的投资，从这个角度来看，那这些钱根本不算什么。”
土豆爸在设计场地
球场奠基时，全队经过讨论决定把球队整体定名为举父棒球队，球场叫做举父棒球场。这个队名有几层含义：首先举父是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神兽，擅长投掷，与棒球运动的特性契合；其次举父的英文谐音joyful有欣喜之意，这是球队的宗旨之一；最关键的，这支球队、这片球场，是举全体父亲之力所成，故名举父。
进入新世纪后，棒垒球运动通过校园兴趣社团的方式在中国快速复兴、发展，最近几年还有不少青少年棒垒球教育培训机构流行。因此大多数中国社会棒球队的联系纽带是校友关系和课外教育，更多围绕比赛竞技和幼教培训展开活动。
诚然，这是棒垒球运动在中国发展可喜的阶段性现象。但也不得不指出，这样形态的球队并没有完全发挥棒球在文化上、精神上能够起到的作用。Jack叔认为，棒球本身的特质或多或少能在各种各样的棒球队中扮演纽带，但对于绝大多数球队来说，建队最优先的并不是追求这个效果，而是以棒球技能、竞技的磨砺为主。
举父棒球队则不同，建队一开始的出发点就带有很强烈的教育目的、社群（community）建设的属性，是家庭内部、家庭与家庭之间的活动。棒球扮演的是载体、是纽带，通过共同参与棒球运动，父亲与孩子建立了更深刻的联系，有了共同的语言，这对于每个父亲个体、每个孩子个体、每个家庭个体之间都意义重大。
就像锴爸，原本他是一名普通的零售业管理人员，在举父棒球队，他成为了一名接手、一名队长、一个和儿子一起打棒球的爸爸，乃至一名棒球教练。锴爸现在非常高兴，“我原来根本想不到我还可以当棒球教练！”
的确，如果要问我为了能和同学、队友在自己的球场上打球，作为一名球员愿意出多少钱，我应该是不至于一下子掏几万块的，但如果是作为一个父亲，和孩子一起打球呢？那维度瞬间从经济账上升到另外一个层面，为乐趣花钱和为爱、亲情投入，显然不是一码事。
如何贯彻团队的理念
当然，建造球场对于举父棒球队来说很容易，但建设举父棒球队，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这支现在有两百多人、七八十个家庭、十一支分队的团体，凝聚在一起绝非理所应当，这其中离不开Jack叔和Wendy姐对于球队发展理念的坚持和贯彻。
在塑造球队纪律性上，Wendy姐没少唱黑脸，“没有坚持和制度，大家就会散掉了。”有些家长觉得球队氛围不错，希望让孩子单独来，但不作为家庭参与，或者只有爷爷奶奶辈陪同，Wendy就坚决不允许，哪怕熟人说情也予以婉拒。有些爸爸不能每周来也没关系，但出勤率必须有一定保障。
Jack叔坦言，举父队虽然有教育的目的，但不是在办教育培训，从目的和方法上会有自己的一些特色。棒球训练包括一些比较枯燥的过程，对于初学者来说尤甚。怎么样让新来的家庭可以接受，需要一些有创意的方式。
比如说举父队很重视在中国并不算非常流行的父亲节，某年六月的第三个周日，全体妈妈们瞒着爸爸，在当天给爸爸们带来一个小惊喜。资历深的爸爸们组成爸爸教练团，分组训练中有时带自己的孩子，有时带别家的孩子，所谓易子而教。
妈妈们的参与度也逐步提升，去年十月举父成立了妈妈垒球队，有妈妈组成的啦啦队，一些妈妈志愿值班，协管财务等球队事务。一家子孩子在软式棒球队，爸爸在硬式棒球队，妈妈在垒球队，全家上阵，其乐融融。
在孩子方面，举父队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加深他们对于团体的参与度。球场建造过程中，全队发放了大量的劳防手套，大人孩子一起参与施工。小队员们穿着棒球服，拿着垃圾袋在工地上收拾异物、平整场地，为球场的建设付出了实实在在的劳动。
就像球队口号写得那样：“亲子、团队、快乐”。举父队反复向成员们倡导棒球是一项团队运动，需要所有人不断地加强合作、克服挫折。在举父，没有真正的明星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，每个人都重要。
中国可以有更多的举父
被问到举父队的经验如何推广到国内其他社会球队时，Jack叔强调，像社会上以兴趣、竞技或者商业目的为优先的棒球队没有任何不好。若要管理像举父这样形态的球队、凝聚七八十个家庭，势必要有一定的运作思维和方式。
在我看来，一些具体管理手段上不难发现Jack叔和Wendy姐的职业背景印迹。为了保证新家庭能很快融入球队，现在球队必须通过会员介绍方式加入，而且介绍人就是新家庭的带教。Wendy姐发挥自己长期担任教学工作的特长，利用球队活动时机与妈妈们广泛交流，为各家的孩子教育、家庭关系出谋划策，她现在“熟悉全队几乎所有的家庭”。
Jack叔认为球队很幸运，整个过程一直保持很单纯的心态，哪怕现在因为有了球场，涉及到更多经济上的考量，但大家并不把盈利放在重要的位置。有钱出钱，有力出力，大家共同建设球队，非常有干劲。Jack叔将这一点归纳为“正面循环”，每个家庭越是投入、越是参与，收获就越多，球队就越能成功。
举父球场正式交付的那天，球队定制了四十多根纪念球棒（就连这些球棒也是某位爸爸的木工场自制的），举行了“爸爸送给孩子一个棒球场”的开幕活动，爸爸们把球棒递给孩子——“爸爸答应孩子的事情，做到了”。好些个爸爸都按耐不住落泪，这个场景让Jack叔记忆犹新。 现在举父队的口号有了新的补充，叫“以棒球为核心的life style。”Jack叔解释，生活方式是有形的，生活态度则是无形的，棒球不止是棒球而已。这让我想起了芝加哥白袜的老板杰里-雷恩斯多夫曾说过的一句话：棒球是信仰，棒球就是美国（Baseball is a religion. Baseball is American）。
中国人习惯给棒球贴上美式运动的标签，但其实运动是无国界的，棒球能在美国、日本社会中起到如此巨大的影响，没有理由怀疑这样的经验能复制到中国来。举父队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棒球队，而是一个有机的社群。既然已经有了举父，我相信以后在国内，会有更多像举父这样的社群成立、发展、壮大。
以及，建更多的棒球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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